楔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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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盈手执书卷,不过十三、四岁的年岁,却已有小夫子的模样。“客从远主来,遗我双鲤鱼。呼童烹鲤鱼,中有尺素书。”她诵着书,淡绿色的袖子微微一挥,长袖曳地,清风过处,连着湖光山色,都散着淡淡书香。
这些个世家子弟,好端端的日子不过,非要来她这儿吃斋茹素,口口声声自称学生,她可没什么教得了他们。他们冲着什么来的,一目了然。她生性懒散,按着母亲大人的话说,便是不学无术。
她起身挥手,随意拍落身上沾着的草沫,径自回到自己的草屋。她没有端茶送客的雅好,更不喜欢打哑谜,“不可以”的意思直截了当。
她答:“不可以。”
“什么是夫,什么是子,你知道么?”
很浅显的理儿!
仲夏时节,古槐长得分外茂密,院后草木葳蕤,燥热中透出分清爽凉意。
然而,就这么个相貌平淡的少女,笑容却极灿烂。
胡荼第一次听人把这些混账话说得理直气壮,脸都青了。
小夫子连忙收回手,诚挚道:“好问题!哪只倒霉的猫,吃了这条倒霉的鱼,肯定得拉肚子。”
刘盈身边端坐着个八、九岁的男童,小家伙抿着唇,柔眉顺目,教养极好。乍一眼,还当是一位文静灵秀的小世女。
胡荼垂下眼睑,撇去茶沫,缓声道:“夫子,你说以鱼传句,这倒霉的传句鲤鱼若是被猫吃了,怎么办?”他声音清稚,字正腔圆,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高高在上,仿佛是秋风扫过,连炎炎夏日,都被那丝丝凉气逼退。
细究来,刘盈与胡荼算得上青梅竹马。只可惜当时的两人,少了点诗句的温情与美好,多了分猜忌试探、疏离淡漠。
胡荼虽只有九岁,却剔透玲珑,颖悟绝伦。
第一个反应:哪来的狗屁问题!
他不喜欢这个只比自己大五岁的小夫子,何况还是个小女子。父亲找这么个教习,对心高气傲的小胡荼而言,是轻慢,更是羞辱。
刘盈一脸恍然,“小少爷原是知道这些道理。”
她肤色太苍白,看起来比较孱弱。眉眼又不够妩媚,少了些花季少女娇媚的气息,连着双唇,都泛着微微的白,带着淡淡的病容。
刘盈懒洋洋地笑,“不知?不知很好。知得多了,还用我教你么?我不大聪明,也不喜欢聪明的学生,特别是比我聪明许多的学生,我尤不喜欢。”
在她笑时,眼角眉梢都舒展,捎出的欢悦愉悦,让人感受到春风般的舒适。
相较于岐州女子,小夫子刘盈的姿色极不讨喜。
他们当她身无所长,便当她懦弱好欺,这可是大错。
若依了这性子,改明儿饿死也是正常。可她偏生着极好的运势。
胡荼嘴角翘了翘,他猛一拍桌子,面色一沉,厉声呵道:“什么道理,狗吃肉、猫吃鱼,何时拉过肚子?”
“小世女”名唤胡荼,不折不扣的男儿身。
她握紧书卷在他洁白明亮的脑门上几下比划,眼见要敲下。胡荼猛一抬头,一双灵秀的乌瞳亮得要咬人似的。小夫子手腕一摇,猛地反应过来这是金主,打不得、骂不得,必要时候,还得顺着、哄着、依着。
胡荼刚要发作,毕竟理亏,声势稍弱,忽然想到传道授业解惑是刘盈职责所在。有理的、没理的、能解的、不能解的,都是她的事。小金主气势大盛,寒声斥道:“刘盈,你就这么当夫子的?”
妾发初覆额,折花门前剧。 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。
简陋的草屋,三五丈余,被栅栏围了一圈。
小夫子刘盈看看天色,面色一喜,收了书卷茶盏,口中笑道:“眼见着日头就要落了,你还不走,莫非要留下吃饭?”
彼时,胡荼九岁,刘盈十四岁。
来竹居的孩子很多,她从不留人。
刘盈一怔。
胡荼不知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,如实答道:“我不知。”
如今,每天吟吟诗、诵诵经,拿着这些孩子双手捧来的束脩,她一点也不手软。人必有所图,才会被人所用。
水碧山青,炊烟袅袅。
胡荼问:“可以吗?”
谁如果看了模样,就当他是个温文好相与的主儿,那可是大错。
一方山水养一方人。